想起七叔,我脑海中的第一幕就是在爷爷奶奶的旧院子里,乱哄哄的人群中簇拥着一辆拖拉机,从没有大门的门口驶入院子,车上坐着个一身大红的女人,那是我们的七婶。她有一双美丽的大花眼,秋水盈盈的嵌在一张青春健康的大脸盘上,头上还带着那种粘着白色珠子的红色绢花,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,看着温柔又美丽。她全身都是红的,大红嫁衣厚厚的,七婶身材丰腴,所以看着有点臃肿,但浑身上下是透着喜气以及一股矫健的美感。在震天响的鞭炮声中,大家几乎是簇拥着七叔,把七婶抱下来,抱进了屋子里。那一天,七叔穿着不合身的深蓝色条纹西装,年轻的脸上一直荡漾着激动的笑容。
屋子不算阔气,挨着我们住的窑洞,不过比窑洞强一点,是普普通通的平房,连瓦都铺不起,屋顶都是泥抹平的,后来经常长草,奶奶拖着年迈的身体爬上屋顶拔草。不过在彼时,七叔的大喜日子里,炕上叠着大红被子,被子上印着艳丽的牡丹花,艳丽的牡丹花拥抱着艳丽的七婶,大人们围着七婶聊天,小孩子围着大人拼命往里挤,想获得一颗两颗大白兔奶糖。七叔很大方的把花花绿绿的糖洒向一脸馋相的我们。
新娘子,也就是我们的七婶,名字叫做瑞平,是一个普通农家女,要是有什么不同,大约是她性格实在太好了,整日笑嘻嘻的。她家就住在奶奶家隔壁,七叔和七婶是不是青梅竹马我无从得知,不过那个年代,男女就算是看上了也不会说出来,两个人也没什么太多交集,也还是媒人上门。反正,在我印象中,七婶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新娘,玻璃上窗花红艳,院子里鞭炮齐响,人声鼎沸,小孩子四处乱串,大人进进出出,这个简陋的院子一片生机勃勃,欢声笑语。当时我大概六七岁的样子,什么都不懂,就是围着婚车(拖拉机已经是我们村最豪华的婚车了)看热闹,看到七婶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喜糖发给大家,我和其他小伙伴一样忙着去抢。
中午12点,在总管(那个年代,我们村办事宴没有主持人,总管负责招呼客人,也客串主持)的朗声宣告下,七叔和七婶又从屋子里出来,站到一块红色地毡上,开始拜天地。人们把金光闪闪的碎屑抛洒在新人的头顶,七叔和七婶头上好像下了一场七彩斑斓的金雨。拜天地很简单,没有交换戒指没有喝交杯酒也没有单膝下跪的繁冗仪式,他们在漏洞百出却也庄严神圣的主持下结为夫妇。七叔激动又别扭,笨拙又憨厚;七婶始终笑着,带着娇羞。
彼时只有19岁的七叔还是一个愣头青小伙子,他笑得合不拢嘴。不知谁跑到屋顶上,用红头绳在树枝上掉了一个馒头,七叔抱着丰满的七婶往下摘馒头,七叔的双臂每使一次力,七婶的圆润的手就往上探一把,那个馒头就调皮的往上跳一跳,始终距离七婶的手只有毫米之差,她就是抓不住。七叔虽然已经气喘吁吁,但他不愿意放弃,卯足了劲儿抱紧七婶的腰往上抬,七婶终于抓住了那个大白馒头。围观的群众不由齐声喝彩“好!”。
抱着大胖媳妇,七叔笑得灿烂辉煌,黝黑的面庞绽放出生机勃勃的笑容。接下来就是晴空万里的好日子,七叔要努力奔向这好日子。
一年以后,七婶生下了妹妹娟娟。只有七八岁的我牵着小小的娟娟,在院子里玩耍。她玲珑可爱,继承了七婶的大花眼,但是七叔和村子里所有的男人一样渴望生一个儿子。后来,七婶又生了娟霞妹妹,他们的失望可想而知。接着,七婶又生了两个女儿,任凭七叔勤快且聪明,在面朝*土背朝天的时代,也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孩子,两个女儿以那个年代特有的方式被送走了,七婶围着棉被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带走,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,七叔蹲在地上,沉默着一支又一支的抽烟。
在七叔和七婶的执念下,七婶第五次怀孕,终于剩下了一个大胖小子,七叔黝黑的脸上攒起经久不衰的笑意。在念大学的二老爹的儿子,我们最崇拜的哥哥的指导下,这个孩子被命名为“宇航”,成为我们家第六个孙子。
有了儿子,七叔种地更有力气了。七叔是奶奶最小的儿子,爸爸他们受尽时代的磨难,作为家里最小的弟弟其实享受到了别人没有的优待。爸爸说他小时候着急着挣工分,爷爷不允许家里的劳动力去读书,小的去捡粪割草,大的去生产队干活。但是七叔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再加上后来家里的经济状况好转,他是有机会念书的,但他不喜欢读书,他说他喜欢牲口,非要去放牲口。我常常想象,少年的七叔拉着一批高大的骡子,悠闲的走在黑圪塔洼村野花野草苍苍茫茫的野地里,无忧无虑,根本不知道人生前路的险阻。
七叔和骡子马牛羊猪狗野兔*鼠狼等一切生物都相熟,他看不懂书本上枯燥的字,但是大自然中的生灵他听的懂,读得懂。他也能读懂这片土地的春夏秋冬,七叔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。他勤快机灵,起早贪黑,生活蒸蒸日上。
妈妈有时候埋怨爸爸没有本事,结婚好多年了,别人家都有彩电了我们家里连个黑白电视机都买不起。在我读初中的时候,七叔家买回一台彩色电视机,成为左邻右舍艳羡的对象。晚上从地里回来,无论有多累,大家都想挤进七叔家看一会彩电。就是在我我七叔家,我们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《还珠格格》,看完了《塞外奇侠传》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《真命小和尚》等电视剧。
作为迷恋电视剧的小孩子,我们曾心怀忐忑,腆着脸在我们村很多人家看过电视剧,只要人家不赶我们走,就是再给我脸色,我也会忍着。我们就这样,为了看一集电视剧,收起自尊心,抛弃一切荣辱,成群结队的挨家挨户的寻找一切机会看电视。但往往不成功,因为看电视费电呀,女人们怕多花电费,但却不会直接轰我们,怕落下一个“小气”的名声。往往我们刚走到门口,她们就放出家里的凶巴巴大白鹅咬人的公猪和凶猛的大狗,吓得我们落荒而逃,躲在墙头上透过玻璃远远看着雪花闪烁的电视剧,我们不明白,为什么多一个人看就会多花一份电费;男人们没有耐心,会直接让我们滚蛋。所以从我记事起,看电视之路就和乞讨之路一样,充满卑微、渴望、小心翼翼和随时被赶出来的风险。但自从七叔家有了电视,我就挺起胸脯做人了,我不但不怕被赶出来,而且我想看到什么时候就看到什么时候,不但我可以看,我还能带着其他家里没有电视剧的小伙伴都来七叔家看电视。七叔总是笑呵呵的,不管是挂在柱子上的的还是蹲在地上的还是跨在炕沿边上的小朋友,他都一视同仁。七婶从来是顺从且温柔的,她不会对任何人生气,在我印象中,她大约因为日子不顺心掉过眼泪,却从未对什么人使过脸色。奶奶自然是疼我们的,但对儿媳妇却颇为挑剔,因为七叔是最小的儿子,奶奶和爷爷的地都给七叔了,奶奶理直气壮的和七叔他们生活在一起,七婶自然没少受气,但她都是笑着忍着,忍不住了就暗暗落泪,绝不肯让别人难堪。她对小孩子尤其好,我们去看电视都笑着问想看啥,就是看一整天,也绝不会赶我们走,做好了饭就给我们盛一碗。
七叔爱喝酒,我记事起,他没吃过没酒的饭。有时候他出去喝,比如朋友家杀猪、办事晏,喝到喝不动了,摇摇晃晃的回来。有一次我去找妹妹玩,七叔喝醉了,磕磕碰碰回到家,脸上到处都是伤,血和着泥把一张脸糊得面目全非,不知道摔了多少次。七婶也只能把他扶到炕上,用湿毛巾擦干净他的脸,她一边擦,一边红着眼说:“瑞瑞,记住,以后嫁人,千万不能嫁给爱喝酒的。”醉醺醺的七叔大手一挥:“别听你七婶的,女人嫁懂啥?男人不看这个,看能不能养活家哇!”
的确,七叔是有智慧的人。但他小时候却不是这样。他5岁了还不会说话,当时挑苦菜不会说“篮篮铲铲”,只会说“安安安安”。小侄女倒是继承了这个七爷爷的毛病,5岁了唱“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”,她还是奶声奶气的“小兔子duaiduai,把门抬抬”。不过这并不影响七叔的聪慧。那样穷苦的年代,七叔绞尽脑汁,让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那个时候肉是十分珍贵的,除了八月十五和过年,基本是吃不到的。别说肉了,就是想起炒鸡蛋,都会流口水。但是七叔家经常飘着丝丝肉香。
七叔虽然已经养育了3个子女了,但依然童心未泯。我记得家里飞进麻雀,七叔立刻关上窗户,脱下褂子扑麻雀。他手脚灵活身段敏捷,他好像比飞鸟还迅速,没有一只麻雀能从七叔的手里逃脱。七叔把麻雀扔到灶上,添上柴禾,不一会,一股焦香的肉味就飘荡出来。七叔撕开麻雀,露出拇指大的鲜嫩洁白的胸脯,七叔撒上盐和花椒粉,把这香喷喷的胸脯肉分给我们,自己去啃骨头。
七叔本名“七国”,但我们村人都叫七叔“七大头”,其实七叔的头并不怎么大,但是胆子很大。爱喝酒爱吃肉的七叔,继承了爷爷“嘴馋”的特点。在没什么肉的年代,我们家只有七叔经常绞尽脑汁想办法吃肉。他能吃到肉,源于他什么都不怕。我们村传猪传狗传鸡(村子里得了传染病的牲畜),七叔总能在第一时间打探到谁家的猪娃子死了仍在了房后头,他就提溜回来,处理好,下锅煮透了,觉得病菌都给杀死了,然后就可以开吃了。在贫瘠的岁月,七叔家常常传出奇异的肉香。七叔总忘不了我们这些孩子,我们家后来搬到新房,就在七叔家的后面,七叔经常爬到墙头上,扯着嗓子喊我们去吃肉。墙头上的狼牙草在他身边摇头晃脑的,开不出一朵花。
跟着七叔,我们吃到了死猪肉死鸡肉死猫肉……当然,下雨天有时候七叔能在野地里逮到*鼠狼,我们也吃过*鼠狼肉。我现在还记得那些肉,被大火煮透了,给酱油染的暗红,七叔喝着小酒,啃着骨头,哼着小曲。七婶的嘴里哼哼的唠叨着,手里却忙着给我们找碗筷。七叔舍不得吃大块肉,都是让给我们,自己啃我们没啃完的骨头。他笑着说“有味儿”。后来我们的日子好过了,家里炖了排骨,七叔还是把肉让给孩子们,自己喝着小酒啃着孩子们啃完的骨头。七叔啃过的骨头干净洁白,如果一块骨头给七叔啃过了,那我相信就是蚂蚁也啃不出一丁点肉了。
因为七叔自由坦率的个性,在爸爸的诸多兄弟里,七叔和我们最亲。他喜欢做饭,同样的猪肉,七叔炖出来的就色香味俱全,左邻右舍杀猪都少不了叫他。他手脚勤快,又做饭香,不过是爱喝酒,却极会招呼客人,只要有他在,吃饭总是充满欢声笑语。
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很讲究,打扮得很栓正。过年买时髦的衣服,冬天围着灰蓝的格子围巾围脖,很帅气。后来孩子多了,田地里忙碌异常,他也渐渐不怎么在意外貌了,围巾很久不戴了。
七叔是比较注重节日仪式的,过年的时候,常常是村子里烟火四起,我还在到处乱跑,七叔让弟弟妹妹都穿得整整齐齐的,排着队准备接神。听妹妹说,每年大年初二接财神,半夜2点七叔围好旺火,让孩子们起来接神。我们家是爸爸独自起来的,爸爸舍不得把孩子叫醒。每年过完年,七叔都要去黑山头(我们村背的一座山)点灯碗,祭奠山神,祈愿来年风调雨顺。我们家反而比较随意,爸爸很少做出硬性的规定。我有点羡慕的看着弟弟妹妹,希望我们家也有什么和神仙有关的家规。可惜爸爸从来对我们都是管理松散的。
平日里,他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。七叔在我们村声名鹊起,却因为一件意外的事。我们村有个光棍叫做“五虎”,经常到处讹人,其实他也实在没什么法子,不是种地的料,也找不到其他出路,就这家一趟那家一趟,反正去了就是说没钱买烟了,借点钱,其实哪有还的。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,据我所知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,不过认识一些其他村子里或者城市的混混。村里人大都善良且懦弱,心想人家一个光棍,什么事干不出来,一条烟也不过是几块钱,就5元10元的给了。五虎去过七叔家,七叔照例给了烟钱,但后来再去,七叔就不乐意了,五虎不走,七叔气了,把他揍了一顿。五虎一走,七婶自然害怕,怕人家寻仇。果不其然,没过多久五虎就来寻仇了,躺在炕上不走,七婶吓得直流眼泪,说要不赔点医药费吧。七叔抄起一把铁锹就往五虎身上戳,五虎吓得落荒而逃,七叔一下子出名了,大家都说“七大头”很灰(方言,很厉害的意思),倒是再没有人敢惹他,反而很多人跑去找他喝酒,交朋友,他就大大方方的请大家喝酒。他酒量奇好,一个人喝一两瓶不成问题。那段时间七婶很苦恼,每天都要喝到12点以后。我看着七叔喝醉后的豪情万丈,常常想,可惜七叔生在一个小村子,又不曾读书,不然,他出去闯荡江湖,一定是一个英雄豪杰。
因为七叔不识字,他对孩子的要求很高。我们在七叔家看电视,电视上出现什么字,他就问娟娟、娟霞,妹妹们说出来了,他就开心,比自己认识还高兴,脸笑得通红。妹妹们万一不认识,少不了挨一顿骂。那个时间,他喝酒越来越多,大约看着人们一个个离开村庄,看着自己种的地卖的价格一年比一年低,他也心慌,想把一切希望寄存在儿女身上。
七叔是最不愿意受管束的,他只知道勤勤恳恳的种地,堂堂正正做人,万万没有想到,越来越少的收入也把他逼着背井离乡,去包头打工了。他总是说,为了孩子,怎么苦,也比村里强。
在老乡的介绍下,七叔开始在包头的一个叫做大安钢铁的铁厂上班,是一个炉前工,每天在极度高温下作业,实在是很辛苦的。彼时我已大学毕业,在鄂尔多斯上班,所以经常去包头探望他。一开始他一点都不开心,经常想念我们村,想自己的那片地,他的收入虽然高了,但始终没有归属感。在村里呼朋唤友惯了,在城里还要受气。
“哎,村里头么种地苦,哪么(怎么样)也不用受气!这城里人有时候心眼不好,专门为难你,哎!”七叔一口一杯的喝酒,皱着眉头。他心地纯良,只知道和土地打交道,哪里领教过人心叵测?在城里处处受制。他和七婶两个人因为不会用工资卡,每个月都要去包商银行取钱,几次咨询,被工作人员冷嘲热讽,受尽了白眼。妹妹当时已经大学毕业,在天津,爱莫能助,干着急。每个月发工资,两个人不敢去银行取钱,常常因此争吵。只好等在呼市读书的娟霞妹妹回来才能取钱,两个人就是没钱了,也坚决不去银行。我每次听到这样的事,都会心痛,又恨银行的工作人员势利眼,又恨自己帮不上忙。
七叔因为不识字,受了不少气。有几次从包头回丰镇,他在火车站咨询服务人员,也是被泼了冷水,他干脆回家不坐火车,只坐汽车。纵然火车比汽车的票便宜一半,他也咬咬牙忍了——他熟悉乡村里的人们的笑脸相迎,无法接受大城市里人的的居高临下。
但归根结底,他始终是一个豁达的人,他知道城里的游戏规则变了,试着去适应。七叔抽空就去看报纸,学习。他咬着牙,想融入这个世界。他好酒,很快就在厂子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,交到了朋友。他本来是一个豪情万丈的人,渐渐的,同事们也发现他的好,干活老实,从不偷懒,炖肉好,酒量好,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。
我们每次去探望七叔,总忘不了带好酒。前几天去包头看他,他看着状态很好,但开始说要忌酒啊,但他几乎每天一瓶,身体对酒精极度依赖,我看是很难。不过,看到孩子,他比水都开心,早早炖了鱼和排骨。七叔的排骨,真的是我在全世界吃过的最好吃的排骨。
七叔说起工作,也少了往日的烦恼。“人家交给啥h活,咱们给人家做好,人家让做到7分,咱们做到8、9分。现在的班长都想要我!”七叔喝下一杯酒,笑容满面,他握着酒杯的手枯瘦黢黑,笑意满满的脸也是沟壑纵横,我眼里突然有了泪意。
他那样生机勃勃的人,也老了啊!
“自从吃了咱炖的肉,大家每次打平伙,都叫咱了。”七叔的嗓门依然很大,话语里带着自豪,他已经很轻松的融入这个环境了。现在娟娟妹妹结婚了,娟霞妹妹工作了,还有一个宇航弟弟在读高中。七叔说,再坚持几年,把儿子送到大学,还要回村子里种地。大约他和很多农民一样,对于土地始终有无法割舍的情感。
七叔不再抱怨,积极融入新生活。他以勤劳为中心,以风趣幽默豪爽的个性为半径,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在大安钢厂化了一个自己的社交圈,以养家糊口。只有这个过程中有多难,我们根本无从得知。
我想生活就像是一趟极远大路途,顺利一点,坎坷一点,爬一段坡,下一段坡,再顺利一点。反反复复的磨难,让人变得坚韧起来,就像七叔,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,也经历着生活的反复折腾,在反复折腾中,历经世态炎凉,人情冷暖,对人生有了丰厚的体会,也收获了自己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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